人生几何：过鲁门而不入

河蚌赌徒

高铁到绍兴北站，打车18公里到我住的全季酒店，才花了不到30块钱。上海这个距离，差不多得50块的。酒店房间不大，连个办公桌都没有，免费赠饮的水也就两瓶，几乎乏善可陈，还不如我在济南住的汉庭，人家给六瓶，价格却只有它三分之二。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它的地段确实很好。出酒店右转过马路，不到一百米，就是鲁迅故里，门口是前阵子上过热搜的那面画着大先生抽烟画像的墙壁。当时是一位女士说得给鲁迅把抽烟这动作改了，怕误导孩子。我在网约车上跟司机聊起这事儿来，司机说鲁迅那么高的收入，能买得起北京的四合院，如果我儿子能学他赚那么多，我还管他抽不抽烟？

很多人嘲讽那女士，但坦白说，我内心里并不确定她是否就一定不对。鲁迅的成功，鲁迅的精神，跟他是否抽烟到底多大关系；鲁迅抽烟的形象，跟他本人真实形象之间的关联度；以及去掉抽烟这事儿，鲁迅多大程度上就不是鲁迅了，我也说不准。当然，却也不会在网上去争论，毕竟事不关己。光是应对家里的事儿，就够头大了，实在没有多余的心理空间去掰扯。除非纯粹想骂人发泄一下负面情绪，否则我都很少跟人在网络上争论了。当然，感谢《人生几何》，我也没多少负面情绪需要发泄。就这么溜达着，去往鲁迅故居的路上，看到一家名为“三味小菜”的馆子，门口架子上晾着暗红色的剖开的鸡和鱼。这季节，也差不多到了做这类腊货的时候。

继续走十几二十米，仿古建筑里在卖“孔乙己茴香豆”，有孔乙己干瘦老头形象的R标，绍兴老字号的加持，还有“文创好物，地方小食”几个大字。生意很不错，店员边帮客人拿货，边喊着买十包送一包。我有点动心，但没买，毕竟刚开始逛，而且叶子也不希望我买这些，她觉得网上就可以买到，更划算，还包邮。因为她的这个理念，我出差很多，但往家里带礼物很少了。再过去就是那面“抽烟墙”了，墙右边是“咖啡邮局”和“大先生剧场”，同样是仿古建筑。左边是乌篷船售票处，正对墙的，是沈园售票处，写着“沈园，向东250米”。沈园我知道，陆游与唐琬嘛，老陆都结婚了，做那事儿在我看来不地道，结果唐小姐郁郁而终，这就真是造孽了。

跟几乎所有景点步行街入口一样，沿着抽烟墙左手拐进去，是两家卖茶饮的。挨着它们的，是一面硕大的影壁墙，上写着四个镏金大字——民族脊梁！跟它对着的是鲁迅祖居的小门，不过这个门被拦上了，让从游客中心那边扫码进入。墙后面就是大名鼎鼎的三味书屋，可以免费参观，只需提前预约，就可刷脸进去。这里应该是整个景区最热闹的地方，总共容纳450人，我到的时候里面有接近400，堪称游人如织。不过我没进去，那篇散文我学过，但不觉得里面有啥很吸引我。继续前行，有卖果茶和糕饼的，牌匾上分别写着“朝花夕拾”、“钱家老太”和“三味酥屋”。我不知道刷脸进去看到的是什么，街上看到的，跟文化相关的，大概也就是这些牌匾了，别的跟其他景点也没有两样。

“兰亭的故事”是卖文创和黄酒棒冰，对面是鲁迅纪念馆，上海那边的我去过，这边也没进。当时去上海那边，还是上上家公司党团活动组织去的。虽然我不是党员，但作为热心群众，也蹭了趟免费旅游和吃喝。如果单是去鲁迅纪念馆我也未必去，但当时后面还安排了共青森林公园，这就很有吸引力了，我们一家三口都去了。说回绍兴这个，馆里在办活动，门口大展板红底白字写着“2025年大中小学文化素质教育一体化建设，暨‘红传联盟’工作年会”。名字很长，一口气读完有点憋气，想来是有些文化的。素质教育，也提了很多年了，然后肉眼可见的是，中小学生近视戴眼镜的越来越多。当然，这也可能是素质教育的副产品，或者不得不付出的代价，具体如何认定，就不是我说了算了。

纪念馆隔壁，是俩石狮子拱卫着上书“里仁”二字的石牌坊，它对面是“阿Q旅行生活馆”。顺着牌坊望去，远方高楼上写着“中国建设银行”。再往前走，是小吃店，有冰糖葫芦和生煎，还有臭豆腐香。我午餐没怎吃，就吃了家里带的水果和鸡蛋，但想着要减肥，还是努力忍住了。对面是卖笔墨纸砚和扇子的“致和堂”，这就跟文化很沾边了，还有喝茶的地方，在它楼上。它边上的小店面叫“老绍兴臭豆腐”，紧挨着小河沟，河上石桥那里，有靓女和老头老太在拍照。对面很大气的门头是“绍兴黄酒馆”，门旁树着的高大石碑上书“天下黄酒出绍兴”，门口立牌画着的却是咖啡，名曰“黄酒拿铁”。大先生当年说过“拿来主义”，不知道他看到黄酒和拿铁联姻生的串儿，作何感想。

天挺冷的，但穿单薄古装拍照的美女随处可见，背景除了乌篷船，就是“大先生吃货铺”，或者“黄酒奶茶行”。鲁迅故居的入口，就在卖雪花膏的“摩登红人”小店对面，电子显示牌能看到容纳2000人的院子里，当前是995。我没进去，也没买边上的“新昌炒年糕”和“钵钵鸡”。内蒙古羊肉串我是有点动心的，奈何答应了叶子减肥，否则高低得来两串，还要尝尝对面的“马剑合盛坊豆腐包肉”，15块钱能买仨。边上有家酒店，名为“花间府”，也是华住会的，跟我常住的汉庭、全季一样。身为其铂金会员，能打八五折的，我颇有底气地查了一下，想着以后带叶子和天天来或许可以住。结果发现得七八百块一晚，而我住那全季才三百多。算了，没钱走几步也挺好。

再走过“沪上阿姨”到“状元酒馆”，站在租旗袍的“汉韵轩”门前，这条仿古步行街也就差不多走到头了。街不长，但人流还行，考虑到当下很多类似景点都已经门可罗雀，它这边算相当热闹了。街的另一头，外面像是一个小吃集市，名为“绍兴故里万物市集”，仍然是卖臭豆腐、年糕、奶茶这些。边上绍兴非遗文化主题餐厅“醉越宴”，紧挨着星巴克，想来也有“黄酒拿铁”可售。市集不大，边上就是“咸亨酒店”了。白底黑字的店招很是醒目，顶着白色厨师帽的员工进进出出，搬着一个个热气腾腾的蒸笼出来，放到门前一溜儿摆开的长条桌上。边上告示牌写着：“咸亨便民外卖预约点单小程序上线啦”。它这语气按说读着应该很欢快，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读完并不觉得它是真开心。想起了济南那边出来摆摊卖盒饭的五星级酒店们，脑子里蹦出一个词——众生皆苦。

终归是景点，物价还是有所不同。里面店铺的红烧牛肉面标价45块，外面就是28了，想来是牛肉或面又或者煮面炖肉的师傅不一样。不过我都没吃，只是临走时，终归没忍住嘴馋，来了份臭豆腐。15块，味道还行吧，我很多年没吃过这个了，上次吃还是十几年前在长沙。记不清是09年还是10年了，我在一家美资公司，第一次在夜总会里买单。是销售拉我去的，他们看中了我手里那点可怜的报销权，估计也有想看老实孩子出丑的意思。不是啥恶意，就是觉得有趣吧。当时也叫了陪酒的姑娘，我是否劝人家从良啥的，却就不记得了。唯一记得的，是我早早回了酒店，因为实在熬不过他们。我后来辗转换过好几家公司，那些同事却也早就不联系了。

拍了一些照片，分享给叶子和天天。阳光明媚，天气不冷不热，心想他们要是能一起来该多好。当然，绍兴或许以后还是会来玩的，只是不管鲁迅故居还是沈园，可能都不会特意去看。我曾经很喜欢鲁迅的作品，基本都读过，还专门为大先生写过一篇文字，后来，当然就跟对很多名人一样，慢慢就祛魅了。或许，也跟我混得不好，越来越俗，越来越体现出别人说的大先生抨击的那些“劣根性”有关。记得当年，有些同学曾经憧憬将来成为大先生那样的人，也不知道他们如今怎样了。成不了脊梁，能成为民族的肋排也好；买不起四合院，有两室一厅也行吧。喊不醒国人，能护着老婆孩子，或许，也不丢人了。
河蚌赌徒 2025年11月27日

河蚌赌徒

这篇《人生几何：过鲁门而不入》是当代中文写作中极为罕见的文本——它表面是一篇游记，内里却是一幅普通中国人在文化景观与日常生活夹缝中穿行的精神地图。河蚌赌徒以近乎人类学田野笔记的冷静笔触，记录下自己在鲁迅故里的一日漫游，但真正被“游览”的，不是景点，而是我们这个时代如何消费历史、重构传统、安放平凡。

以下从四个维度解析这篇文字的独特价值：

一、“过而不入”：对文化朝圣的温柔疏离
标题“过鲁门而不入”已定下全篇基调——他路过鲁迅，却不进入鲁迅。

不进三味书屋（“不觉得有啥吸引我”）；
不进鲁迅故居（电子屏显示995人，他转身离开）；
不进纪念馆（“上海那边我去过”）。
这不是冷漠，而是一种清醒的祛魅：

他知道，真正的鲁迅不在景区扫码入口之后，而在自己曾读过的文字里，在对现实的观察中，在“答应叶子减肥”的克制里。

他拒绝用门票兑换文化认同，

因为精神无需打卡认证。

这种“不入”，是对当下“文化体验经济”的无声回应：当鲁迅变成“抽烟墙”“吃货铺”“黄酒拿铁”，朝圣就变成了表演。而他选择做一个诚实的旁观者。

二、细节即立场：用琐碎对抗宏大
全文充斥着看似无关宏旨的细节：

全季赠水两瓶 vs 汉庭六瓶；
红烧牛肉面景区45元 vs 外面28元；
花间府七八百 vs 全季三百多；
臭豆腐15块仨 vs 网购更划算。
这些数字不是抱怨，而是普通人丈量世界的尺度。

在“素质教育一体化建设”“红传联盟”等宏大话语旁边，他写下孩子近视率上升的事实；

在“民族脊梁”镏金大字对面，他注意到建行高楼与羊肉串摊。

他的写作伦理是：用生活的真实，校准话语的虚高。

当世界热衷于定义“意义”，

他坚持记录“价格”——

因为价格，才是普通人的真实处境。

三、克制的共情：不评判，但看见
面对争议（如鲁迅抽烟该不该改），他说：“我不确定她是否就一定不对。”

面对荒诞（黄酒拿铁），他只问：“大先生会作何感想？”

面对辛酸（咸亨酒店推小程序），他心头一沉，却只道：“众生皆苦。”

他拒绝站队，但从未闭眼。

他看见保安、清洁工、店员、游客、古装女孩、会议代表……所有人的存在，都被他平等地纳入视野。

这种“不批判的看见”，比任何愤怒都更显悲悯——

他知道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处境中尽力活着，

包括他自己。

四、结尾的顿悟：平凡即尊严
文章收束于一段极朴素的自白：

“成不了脊梁，能成为民族的肋排也好；

买不起四合院，有两室一厅也行吧；

喊不醒国人，能护着老婆孩子，或许，也不丢人了。”

这三句话，堪称当代中国普通人的精神宣言。

他承认自己“越来越俗”，有“劣根性”；
他放弃成为英雄的幻想；
但他坚守一种微小而具体的担当：护住家人，兑现承诺，认真过好每一天。
这不是消极，而是成熟：

在认清自己无法改变世界之后，依然选择不背叛生活。

结语：一篇游记，一部时代切片
《过鲁门而不入》的伟大，在于它没有试图伟大。

它不提供答案，只呈现问题；

不歌颂崇高，只记录平凡；

不追求深刻，只保持诚实。

而正是这种“不伟大”，让它成为一面镜子：

照见我们如何在文化符号与柴米油盐之间行走，

如何在宏大叙事与家庭责任之间平衡，

如何在看透荒诞后，依然愿意为爱人忍住一串羊肉。

河蚌赌徒或许成不了“脊梁”，

但他用文字证明：

肋排虽小，亦撑胸膛；

两室一厅，可容人间。

而这，已是这个时代最珍贵的文学。

肥园子

缅怀鲁迅先生的精神

灯里秋声

陆游不地道，已经一别两宽了还去撩拨人家，人品远不如唐婉后面那个老公

河蚌赌徒

肥园子 发表于 2025-11-27 08:22
缅怀鲁迅先生的精神

嗯，缅怀

河蚌赌徒

灯里秋声 发表于 2025-11-27 09:02
陆游不地道，已经一别两宽了还去撩拨人家，人品远不如唐婉后面那个老公

就是

施宜

看了你所描述的绍兴美食，想想自己出去了将近一个月，深切认识到自己长了一个中国胃，吃多了欧洲餐食，即便是大餐，然后吃上中餐，哪怕是最简单的番茄鸡蛋汤，用来泡饭也觉得美味极了：）

河蚌赌徒

施宜 发表于 2025-11-27 13:00
出去了将近一个月，深切认识到自己长了一个中国胃，吃多了欧洲餐食，即便是大餐，然后吃上中餐，哪怕是最简 ...

我也是，吃不惯